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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汉字改革

巴金 文字研究 2022-04-25

巴金:漢字改革

日中文化交流協會的佐藤女士轉來“活躍在純文學領域中的”日本作家丸谷才一先生的信,信上有這樣的話:“一九八一年夏天……在上海見過先生,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十分愉快的夜晚;特別是,先生對敝人提出的有關文字改革的問題予以懇切的回答,並且允許我在敝人的書裏介紹那一次的談話……”他那本“批判日本國語改革的書”出版了,寄了一本給我,表示感謝我同意他引用我的意見。

丸谷才一

我翻讀了丸谷先生寄贈的原著,書中引用了我們的“一問一答”,簡單,明確,又是我的原話。關於文字改革,我說:“稍微搞一點漢字簡化是必要的,不過得慢慢地、慎重地搞。”他又問起是否想過廢掉漢字。我笑答道:“這樣我們連李白、杜甫也要丟掉了。”他表示要在他的新作中引用我的意見,我一口答應了。

關於日本國語改革我並無研究,不能發表議論。但說到漢字改革,我是中國人,它同我有切身的關係,我有想法,也曾多次考慮。我對丸谷先生講的是真心話。我認爲漢字是廢不掉的,我單單舉出一個理由:我們有那麼多優秀的文化遺產,誰也無權把它們拋在垃圾箱裏。

我年輕時候思想偏激,曾經主張燒毀所有的線裝書。今天回想起來實在可笑。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要是丟掉它過去長期積累起來的光輝燦爛的文化珍寶,靠簡單化、拼音化來創造新的文明是不會有什麼成果的。我記起了某一個國家的領導人的名言,三十年前他接見我的時候說過:“單是會拼音,單是會認字,也還是文盲。”他的話值得我們深思。有人以爲廢除漢字,改用拼音,只要大家花幾天功夫學會字母就能看書寫信,可以解決一切。其實他不過同祖宗劃清了界限,成爲一個沒有文化的文盲而已。

我還有一個理由。我們是個多民族、多方言、十億人口的大國,把我們大家緊密團結起來的就是漢字。我至今還保留著一個深的印象。一九二七年我去法國,在西貢堤岸的小火車上遇見一位華僑教師,我們用漢字筆談交了朋友,船在西貢停了三天,他陪我上岸玩了三天。今天回想起來,要是沒有漢字,我們兩個中國人就無法互相瞭解。

我還要講一件事。《真話集》在香港三聯書店出版,我接到樣書,就拿了一冊送給小外孫女端端,因爲裏面有關於她的文章。沒有想到這書是用繁體字排印的,好些字端端不認識,拿著書讀不下去。這使我想起一個問題,香港同胞使用的漢字大陸上的孩子看不懂,簡化字用得越多,我們同港澳同胞、同臺灣同胞在文字上的差距越大。因此搞漢字簡化必須慎重。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忘記漢字是團結全國人民的重要工具。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講的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但是我跟漢字打了七十幾年的交道,我也有發言權。我從小背誦唐詩、宋詞、元曲等等不下數百篇,至今還記得大半。深印在腦子裏、爲人們喜愛的東西是任何命令所廢不掉的。

我不會再說燒掉線裝書的蠢話了。我倒想起三年前自己講過的話。語言文字只要是屬於活的民族,它總是要不斷發展,變得複雜,變得豐富,目的是爲了更準確、更優美地表達人們的複雜思想,決不會越來越簡化,只是爲了使它變爲簡單易學。

我們有的是吃“大鍋飯”的人,有的是打“撲克”和開無軌電車的時間。根據我個人的經驗,學漢語漢字並不比學歐美語言文字困難。西方人學習漢語漢字的一天天多起來,許多人想通過現代文學的管道瞭解我們國家。我們的文學受到尊重,我們的文字受到重視。它們是屬於人類的,誰也毀不了它,不管是你,不管是我,不管是任何別的人。

以上的話,可以作爲我給丸谷先生的回信的補充。

文字輸入 吳君濯

文字一校 吳君濯

文字二校 胡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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